如果我们眨眼的节奏频率确实直接对应着我们内在的思想感情,那么那些节奏和频率就是洞察我们内在自我的通道,就像签名一样反映我们各自的性格。所以如果一个演员能成功地把自己投射到角色的情感思绪中,那么她的眨眼会自然地、直觉地发生在角色在真实生活中该眨眼的时刻。

 

按照同样的原则,我在标记“出点”时采用实时标记,就是说,如果我在实时回放时不能按停在同一点上,如果在每秒24格的速度下我不能每次都停在同一画格,那么我对这个镜头的处理方法就有问题,于是我会调整我的思考,直到我找到一个可以在它上面重复地按停的画格。我从来不让自己在选择出点时,一帧一帧地前后反复比较哪个画面给我最好的匹配,那样的方法注定弄出节奏不对的电影,至少对我如此。

 

作为剪辑师的另一个任务,就是要把自己沉浸在好演员的表演带来的节奏感中,并且找到方法来把这种节奏延伸到表演未能到达的那些地方,从而使影片节奏在整体上是一种对那些思维情绪变化方式的深入演绎,而要达到这一点,一个很好的方法就是有意无意地观察演员什么时候眨眼睛。

 

有一种剪辑方法可以让人完全忽视这些问题,我称为“法网”系统,这个词来自20世纪50年代一个同名的犯罪电视剧。这部剧要求说话人在说话的时候都出镜,即使是只说一个字,他都会出现在镜头中。一个人说完了一句话,停一下,镜头才转向另一个正要说话的人,然后他开始说话,说完再切回到前一个人点点头或者说点什么,说完了,再切到另外那人。

 

这样的切来切去,精确到每一个字:

 

“你今天进城了吗”,切;
“没有”,切;
“那你什么时候进城呢”,切;
“明天吧”,切;
“你看见你儿子没有”,切;
“没有,他昨晚没回家”,切;
“他平时几点回家”,切;
“两点”,切。

 

这节目刚出来的时候曾引起轰动,因为那样的方法具有一种硬邦邦的、警察审问般的真实感。

 

“法网”的剪辑方式无疑是有着奇效的,但是他也有他的局限性,就是无法用来表现哪怕最日常的对话场面中也始终进行着的复杂切换的镜头语法。如果你旁观两个人的一场对话,你不会把注意力单单放在说话者身上,当那人还在讲的时候,你可能就会转向听话的人,观察他对前者所说的话有什么想法。

 

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你到底什么时候转移注意中心呢?

 

在对话中,有时候我们从生理上讲就根本不可能眨眼或者扭头,也有时候我们则必须眨眼、转头,以便更好地理解我们接收到的信息。我认为剪辑中的每场戏都有这样类似的时刻,有些时候是绝不能剪的,有些时候必须剪。每一个镜头都有内在的剪切点,就像每棵树都有枝权,只要你发现了它们,你就能根据不同的情况选择不同的剪辑点,这就看在那个时候观众心里在想什么、你需要他们下一刻想什么。

 

比如,某人正在讲话,在他讲完之前镜头切开,那么我可能是在诱导观众觉得他说的话只有字面上的意义;如果他讲完之后好一阵我还让镜头停留在他脸上,我就让观众看到他眼里的表情,可能他没有讲真话,于是观众就会另眼看待他和他所说的话。由于观众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体会到这点,我就需要在那个镜头上多停留一会儿,不能剪得太早,要么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树杈一号),要么就在他脸上多停一会儿让观众意识到他在撒谎(树杈二号),反正不能在两个树杈之间剪开,这会让人觉得太长或者不够长。

 

一个镜头的分叉点是由镜头本身的节奏和直到那一刻之前观众的想法有机地固定下来的

 

采用这样的方法,你就应该能在说话者和倾听者之间以一种心理上有趣的、丰富而且正确的节奏来回切换,从而反映出真实生活中的那种注意力的转移和意识的达成。这样,你就建立起一种节奏,可以强调和反衬正在被表达或者被思考的那些东西。而帮助我们辨识剪辑点(即树的分叉)到底在哪里的方法之一,就是拿我们眨眼的规律来作比较,这种规律已经在千年万年甚至上百万年的人类历史中深化了我们的思维节奏。假设你真的在认真地倾听,当你觉得可以自然舒服地眨眼的时候,就是剪辑点正确的时候。

 

所以总结起来,这里一共有三个问题:

 

(1)找到那些潜在的剪切点(对照眨眼的时机可以帮助实现这一点);
(2)测定每一种剪切方式对观众产生的效果;
(3)从那些效果中选出最适合电影的效果。

 

我认为思维活动的序列,也就是剪辑的节奏和频率,应该跟观众正在看到的东西相适应。在“真实世界”中的眨眼频率介于极端情况下的每分钟四次到四十次,如果你处于打斗中,你会每分钟眨眼好几十次,因为你有好几十个不同的决定需要做出,所以观看电影中的打斗,也应该有每分钟几十次的剪切。统计数据表明,生活中的眨眼频率和电影中的剪切频率非常接近。我们可以比较,根据编排的不同,一场令人信服的打斗需要每分钟25次的剪切,而一场“正常”的对话(对美国电影而言)只需要每分钟六次或更少。

 

应该找准眨眼的时机,或许时不时要稍稍提前那么一点点。我当然不指望观众在每一个剪辑点都眨眼睛,剪辑点应当是一个“潜在的”眨眼点。某种意义上说,通过切换,通过这种突然的视野转换,你在“替”观众眨眼,你为他们找到了两个观念的并置方式,这是他们在真实世界里通过眨眼而达到的目标,就像在休斯顿的例子里那样。

 

PS:这样观众就会身临其境地参与到打斗中来。当然,如果你想要造成一种客观的距离感,要观众把一场打斗当做一个现象来观察,你就会极大地减少剪切的数量。

剪辑的工作,一部分是预先考虑观众的思维,一部分是控制观众的思维。在他们正要“开口索要”之前把他们想要的/需要的交给他们,让他们觉得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如果你太落后或者太超前,就会出问题。如果你恰到好处,时不时稍稍提前那么一点点,那么故事的进展就会让人觉得既自然而然,又令人兴奋。